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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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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攪弄一池春水。◎

聲音低低的, 撲在他耳畔。

顧憐陡然全身僵住,不能動彈。

身後的人卻以為正好,一把將他抱起, 飛快避走。

行宮雅致, 隨處可見假山亭臺。

二人的衣袂剛消失在一塊假山石後, 殿門便霍然洞開, 露出齊王一張陰沈的臉。

她目光如鷹,向著夜色掃視。

“誰在那裏?給本王滾出來!”

顧憐大氣也不敢出,極力屏息。

只見她滿面怒容, 強掩著慌張,正要舉步下玉階,卻聽身後殿中, 那男子的聲音覆又響起。

“看清人往哪裏去了嗎?”

於是齊王的腳步停了,返身回去。

“你先莫急, 我尚未看見人影。”

“確準是人嗎?”

“倒也不一定。”

那男子像是沈思了片刻。

“今夜之事, 理當隱秘,左右都是親近之人, 不應洩露消息。或許是那門扇多年不曾上油, 風一過便有響動, 也是常事。”

他道:“若此刻叫人, 屋前屋後地搜查,反倒將陣仗鬧大了。傳到皇帝的耳朵裏, 恐怕她要疑心。”

齊王深吸了一口氣, 臉色不善。

“也是。她年紀雖輕, 頗為難纏。”

“無論如何, 為謹慎計, 今夜不宜再面談了, 他日再尋機會吧。遣人去知會禁軍統領,讓她不必再過來。”

殿中傳來窸窣聲,仿佛那男子整衣起身。

“至於你我,也不便多留。”

齊王反倒將面色改得和緩了些,重新進去。

“才相見沒一會兒,這就要走?”

“你做什麽?”

“帶我一同回去吧。”

“你昏頭了。這裏雖是行宮,也有人多眼雜,能容得你這般胡來?”

……

二人壓低聲音,話語間很是親昵,竟好似打情罵俏。

聽得顧憐耳根都不由熱了一熱。

他們一邊說著話,一邊從前門出去,腳步聲很快就聽不見了。

他這才終於松下一口氣。

回過神來,才發現背上的衣衫都讓冷汗給濕透了,被夜風一吹,稍有些涼,使他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寒顫。

隨即就讓人給擁住了。

他恍然意識到,身後的人始終抱著他,手摟在他腰間,不肯放。

他忽地就生出一股莫名的委屈。

“放開我,聽見沒有?你放手,你……唔……”

他劫後餘生,身子本就是軟的,根本掙不開她。

三兩下間,反倒被她扳過去,面向著她。

眼前熟悉的臉,在夜色中,倒與平日稍有不同。鬢發都散亂了,珠釵斜墜著,讓人疑心她是一路跑來的。

很不像平日裏陛下的威儀。

或許是他看錯了,她眼裏的光,竟是焦急,且懊悔的。

“你別喊。”

她一手攬著他,一手覆在他唇上。

“萬一他們不曾走遠,聽見動靜,又折返回來,朕可沒有更好的法子了。”

顧憐盯著她看了半晌,眼圈默默地紅了。

她只道他是聽進去了,安靜下來,剛要將手松開一些,卻不料他忽地啟唇,狠狠一口,咬在她掌心。

“嘶……你!”

“不許出聲。”

眼前人輕聲警告她,眉梢飛揚。

眼裏淚光未褪,卻又帶著大仇得報一般的快意。

“要是讓那些人聽見了,回來抓住我們,可怎麽辦啊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許清焰讓他氣得哭笑不得。

但見他好好地站在面前,心裏如釋重負,任憑如何,也生不起來氣了。

只覺得方才那一下,他雖故意用了力,咬得卻並不很疼,反倒像什麽發脾氣的小貓,存心齜牙咧嘴,也不過是讓人刺撓一下罷了。

反而是雙唇撞在她掌心的那一瞬,格外柔軟,撞得人心都蕩了一蕩。

在她短暫楞神的片刻,顧憐卻已收拾了神色。

換上一副淡淡的面容,語氣也平板。

“陛下如何來了?”

“自然是來救你。”

“陛下說笑了。臣侍不過遵陛下之命,前來辦事,事成之後,也望陛下信守諾言就是了。又談何相救。”

許清焰用手扳著他的肩,盯著他看了片刻。

“你不想見朕嗎?”

“……臣侍豈敢。”

她這才徐徐吐了一口氣,向已經熄了燈火的殿中,望了一眼。

“方才裏面的,是太後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太後與齊王,向來有私。你方才若是真的進去,會出大事。”

這才是齊王在宮中最大的助力。

撞見齊王與禁軍統領密會,只會令她惱怒慌張,對他加倍記恨。但若要取他性命,還要頗費一番功夫。

可是,假如他撞破的,是太後與齊王的私情。事涉宮闈秘辛,皇家尊嚴,太後必要不顧一切將他滅口。

即便是她,也未必保得住他。

許清焰閉了閉眼,只覺得心跳得還兇。

是她魯莽了。

在來行宮前,她曾對他說過,有她在呢,她不會讓旁人將他怎麽樣。

可是今夜,為了賭一口氣,她險些親手害死他。

額角的冷汗,在夜風裏久久不及風幹。

懷中的人卻擡眼看她,眼神幽幽的。

“陛下拿我的命,去將齊王的軍?”

“朕沒有。朕不知道太後也會在。”

“如此嗎?”

“是,朕接到密報,立刻馬不停蹄地趕來了。”

“也無妨的。為人君者,有舍才有得,我不過是陛下的臣罷了,何足掛齒。”

“……”

許清焰望著這人揚起的,似笑非笑的唇角,不得不咬了咬牙。

破天荒地軟下了口氣。

“朕不舍得了,行不行?”

“陛下是一國之君,怎能出爾反爾。”

“……朕錯了,祖宗,別說了。”

眼前的人這才像是心裏舒服了,哧地一下,輕笑出來。

他抿抿嘴,“不可胡說,我可當不起皇家的列祖列宗。”

許清焰都讓他氣笑了,忍不住在他頰邊輕掐一下。

“朕瞧著你也沒有不敢。”

這人這才算是老實了,擡眼望著她。

“要是前面的人都走遠了,我們也回去吧。夜裏有些涼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陛下抱我。”

在她驟然怔住的眼神裏,他低頭瞥了一眼自己衣擺底下,聲音輕輕的。

“方才扭到腳了。”

“怎麽弄的?”

“陛下還問呢。還不是你生拉硬拽的,那樣用力。”

“……”

好麽,急著救他一命,到頭來還怪她。

許清焰不由連連搖頭,但看見他臉上稍顯委屈,卻又有恃無恐的神色,也只能嘆了一口氣。

俯身下去,將人打橫抱起,撈進懷裏。

她望著那雙微微上揚的桃花眼。

“滿意了?”

“嗯。”

這人輕笑著點頭,卻又偏過臉看了看。

“陛下,壓著我的頭發了。”

果然,一彎青絲,被壓在了兩人的肩膀之間。

柔柔軟軟的,還透著他身上的清香。

許清焰動了動手臂,剛想放下他,稍作整理,脖頸卻忽地被人抱住了。

“不許放開我。”

“朕是想……”

“就這樣,別動。”

他的雙手,輕輕繞到她頸後。

甚至還主動向她身上靠了靠。臉半埋在她肩頭,擺出一副絕不肯分開的架勢。

許清焰被他鬢邊碎發蹭得,心忽然癢了一癢。

這並非她第一次抱他。

上回他遭人算計,她曾抱著他,一路從潁川王的別館,回到未央宮。

中了情藥的人,神志不清,只知道縮在她懷裏喊難受,說了許多胡話。渾身發軟且滾燙,面色緋紅。

若論引誘,沒有更甚的了。

但今日卻格外不同。

她抱著這人在懷中,沒有什麽見不得光的綺念,只覺得一顆心很軟,很軟。

是她到這個世界,被迫成為帝王以來,從未有過的柔軟。

但嘴上卻仍淡淡的。

“隨你。”她道,“只要你不難受就行。”

夜色已深了。

她抱著他,從偏僻的桐花臺,一路往回走。

不坐轎,也不用肩輿,光是走。

漸漸地,道旁的燈開始多起來,不時能夠遇到巡夜的宮人和侍衛。

他們見了這副情狀,先是難掩驚愕,隨即慌忙低下頭去,退到路邊,一動也不敢動,恨不能將身子縮進地裏去。

只是在二人走過後,終究耐不住好奇,一個個小心地掀起眼皮,偷偷打量。

宮中何時見過這樣的場面。

都說這位顧貴人,是狐貍精化的胎,讓陛下愛不釋手,寵冠六宮。

如今看來,果然所言非虛。

許清焰自是不在意的,只昂首闊步,將人抱得穩。

懷裏的人卻忽而輕輕出聲。

“陛下。”

“怎麽了?”

“你會不會嫌我太重?”

“……”

她掂量了一下臂彎裏那個堪稱輕盈的身子。

扭頭看他一眼,不免好笑。

“朕都抱到這會兒了,是不是問得晚了?”

“臣侍擔心累著陛下罷了。”

“那方才是誰自己要朕抱的?”

這人不說話了,抿抿嘴角。

但才剛安分了沒一刻,又用目光去瞟那些站在道旁的宮人。

“陛下怕不怕讓人看見了?”

“怎麽,這是朕的後宮,朕難道還怕他們不成?”

“只怕旁人要說,不成體統。”

“體統。”

她重覆了一遍,揚了揚眉。

“也罷,那你自己下來走。”

“……不行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腳疼。”

許清焰望著那雙亮晶晶的,像天上星子一樣的眼睛,忍不住就好笑。

分明就想聽她一句好話,卻偏不肯直說,非要拐彎抹角,變著法兒地拿話來撩她。

真是越來越刁鉆了。

大約還是她平日裏,對他不夠兇,給慣的。

“疼也管不住你的嘴。”她輕哼道,“老實一點,不許再折騰了。”

這人果然不聲響了。

只是垂下眼簾,睫毛密密的,擋著裏面波光。

她看了他一會兒,終究無奈嘆口氣。

“好了,不是你要的,是朕自己樂意抱,行不行?”

懷中人唇角掩下一絲笑意。

“既然是陛下想,那臣侍也只好勉為其難。”

……

一路回到他住處。

大約是聽聞了今夜變故,滿院子的人都坐立不安,焦灼萬分。

也不知是誰眼睛尖,頭一個瞧見了他們,高聲喊:“快看!陛下抱著咱們貴人回來了!”

眾人頓時湧出來,又叫又嚷。

如意跑在第一個。

他跌跌撞撞沖到跟前,滿臉紅通通的,眼泡都腫著。

“公子,公子您怎麽了?您別嚇奴啊。”

許清焰哭笑不得。

“你家公子沒事。”

“啊?”

“他不過就是……”

她剛要說,不過就是矯情的毛病犯了,想方設法地要和朕作一作。

衣袖卻被人悄悄一拉。

有人倚在她懷裏,拿眼尾斜她。

她只能硬生生改口。

“不過就是受了一些驚嚇,沒有大礙。”

她邊說邊往裏走。

“不必行禮了,帶上熱水和紅花油,隨朕一起進去。”

如意的動作很快。

待到她將顧憐小心放到床上,他已經備齊東西,跟了進來。

哭得直抽鼻子,甕聲甕氣。

“公子,您真的要把奴給嚇死了。”

“奴一個人留在前頭,不知怎麽的,沒看見禁軍統領,反倒見太後與齊王,帶著成群的宮人往外走。奴連瞧都不敢瞧,慌得都沒主意了。”

“奴去殿後找過您,可那裏實在太大了,天又黑,奴害怕被人聽見了要壞事,壓根也不敢喊。實在是沒辦法了,這才只能回來,一路上都慌著拜神。”

他急得都嚷了出來。

“公子,您往後能不能別這樣嚇唬人了,咱們不冒那些險成嗎?”

而完全忽略了,這一句,其實是把許清焰罵了進去。

顧憐連忙睨他一眼。

“陛下面前,越發的沒有規矩了。”

小侍人這才回過神來,低頭囁嚅:“是,奴知錯了。”

許清焰卻沒空治他的罪。

她只俯下身去,將手伸向面前這人的衣擺底下。

“陛下!”

“不是說扭了腳嗎?”

“如何好讓陛下做這樣的事。”

“方才要朕抱的時候,仿佛也沒不好意思啊。”

她挑了挑眉。

“雖在行宮,倒也有禦醫當值。若是你不願意讓朕碰的話,要不然,朕走,換她們來?”

眼前人坐在床上,抱著膝,聲音低低的。

“我是男子,又是後宮君侍,哪裏好讓她們看的。”

她笑著搖頭,把他的腿抱到膝上。

絲履與綢襪,被小心地脫下。

他的腳很白,肌膚很細,腳背上淡淡的青色脈絡,像是玉石的紋理。

倒惹得許清焰呼吸略微加快了一些。

她也是頭一次,做這樣的事。

“東西拿來。”她扭頭對如意道。

銅盆熱水,用熱帕子浸了,輕輕敷在男人的腳踝上。

她竟然還有閑心留意。

踝骨纖細,很好看。

“如意,怎麽回事。”床上的人輕聲道,“這樣的事,也好意思讓陛下親自動手,你就幹看著。”

如意今夜哭得雖六神無主,這會兒倒是機靈的。

只垂手站在一旁,假作半個字也沒聽見。

許清焰十分滿意地笑了笑。

“朕這手,左右也是動了,有些人還在裝模作樣。”

她揭開帕子,仔細看了看。

“疼得厲害嗎?”

顧憐輕輕搖了搖頭。

目光躲閃,竟與片刻前拿腔拿調,和她矯情的模樣,大不相同。

其實她猜著,也是不嚴重的。

他的腳踝只有一些些紅,看不出腫來,要是他不說的話,她只覺得是天然的,泛著粉的關節。

最引人覬覦的那一種。

她甚至有些疑心,他只是在故意招惹她,想要找個由頭,看她心疼,騙她在意,好為了先前吵的那一架,暗暗出一口氣。

但她還是拿起了紅花油,倒在掌心,小心地覆上去。

她不輕不重地替他揉著。

白皙的皮膚被她搓得暖,漸漸泛起成片的淡粉色,晃得人心都不由得蕩了一蕩,會突然想知道……

想知道,假如她當真磋磨的話,這片粉究竟能蔓延到哪裏。

面前的人呼吸也放輕了,還帶著細微的凝滯。

像是小心翼翼。

許清焰忍不住擡眼看了看他。

這人半低著頭,目光躲著她,臉上竟然是紅的,一直紅到耳根。在室內燈火下,漂亮得動人心魄。

她從來不知道,顧憐這樣的人,竟也會害羞的。

“舒服嗎?”

“陛下……”

“朕問你,朕的手藝好不好,揉得舒不舒服。”

“……”

顧憐猛一下,連脖子也紅了。眼睛裏水光盈盈,像是夜深露重。

他匆促道:“還,還有點疼。”

“哪兒?”

“嗯,這裏。”

許清焰瞧著他胡亂指的,分明好端端的地方,目光閃了閃。

忽地將身子傾過去。

她捧起他的腳,在腳背上輕輕落下一吻。

“陛下!”

他圓睜了雙眼,裏面驚惶,又難以置信。

她只勾起唇角,“還疼嗎?”

顧憐不和她說話,臉轉向床的裏側,胸口微微地起伏。

許清焰瞧著,一旁的如意坐立難安,眼睛都沒處放,怕是連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。

她在心裏暗笑了幾聲,揮揮手,示意他可以下去。

小侍人逃也似的溜出門,下臺階時,仿佛還絆了一跤。

她在終於靜下來的屋子裏,打量著眼前的人。

“顧憐。”

不理她。

“顧貴人。”

還是不理。

她笑了笑,輕聲嘀咕:“平日裏不是挺會勾引朕的嗎,這會兒怎麽還真害羞了。”

顧憐紅著臉,瞪她一眼。

她心裏一咋舌,覺得這話說錯了。

他素日大膽,異於常人,她也就從沒拿他當安於禮教的尋常男子,與他說話時,向來多有玩笑,不太莊重。

但他終究還是個男子。

對一個男子,說他善於勾引,這話他聽著,怕是要吃心的。

她剛想改口,顧憐卻比她先出聲。

“那我今夜若再勾一回,陛下可領情嗎?”

“你……”

她被他盯得,心猛地一跳,臉上竟不由自主地有些發燙。

顧憐卻伸手向枕下,忽地摸出一件東西來,拋到她膝上。

鬧得她硬生生一楞。

“這是……”

“還能是什麽。自己討要的,這會兒又不認了。”

這人輕輕撇了撇嘴。

看著她尚未回過神的模樣,忽地笑了一聲。

“陛下方才以為,我說的是什麽啊?”

許清焰一下鬧了個臉紅。

明知他是有意使壞,在捉弄她,卻生不起來氣。反而覺得心酥酥的,還很受用。

她低頭去看膝上的東西。

原來是一個香囊。

她還怔了怔,才想起來,那的確是她當日向顧憐要的。

她說,那梔子花盡是白的,插瓶嫌太素凈了,倒是香氣好聞,讓他得空裝個香囊給她。

其實不過白說一句。

當時心裏,是存了些不上臺面的念頭,覺得這小狐貍每日在她面前轉啊轉的,可不能讓他太得意了,以為她多喜歡他。

應該時不時地敲打一下,讓他記著,她是他的君主,如此才好。

原本也不是認真說的。

後來為了姜雁一事,心裏生氣還來不及,更是將這件事忘到腦後去了。

此刻方知道,他是真的做了。

她將香囊拾起來,捧在手上,仔細地看。

料子倒是好的,是江南產的絲絹,只是上面繡的鳳鳥,乍看還行,一旦細瞧,便令人忍不住含了笑。

針腳有疏有密,偶爾還有錯針,顯見得它的主人,繡工相當的一般。

饒是如此,卻偏要繡那華麗繁覆的鳳尾,一百零八片翎羽,片片不落。

心細,又倔,骨子裏透著一股不服輸的傲氣。

果然是他的性子。

“是你親手繡的?”她問。

顧憐輕輕昂起下巴。

“陛下如何會這樣想。”

“哦?”

“陛下只說,要臣侍裝一個香囊給你,可沒說要我親手繡的。我自然是躲懶了,問內務府討一個便是。”

“是嗎。”許清焰抿了抿嘴角,“那朕回頭,得把掌事的給罰了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朕還從不曾見過,內務府有這樣差的繡工,可見是近來當差不用心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眼看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,手指摳弄著衣擺,不說話,她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。

“但是,若是你繡的,那便是好。”

“……怎麽說?”

“朕的男人,親手給朕繡的,哪裏是那起子繡郎能比得了的。”

顧憐眨了眨眼。

“陛下哄人,未免也太不講究了。”

“是嗎?”

“別說是手藝精湛的繡郞了,就算是放在後宮裏,臣侍的繡工恐怕也是墊底的。”

他道:“我有幾斤幾兩,我自己心裏知道。陛下若是瞧不上眼,扔了也就罷了。”

“扔朕的東西,你經過朕同意了嗎?”

許清焰用指尖,撫過鳳羽上細密的金線。

“朕覺得很好。”

“若是換了沈君,或蕭昭儀來繡,一定比這個精細得多。”

“可他們沒給朕繡。”

“那是陛下沒有問他們要。”

“對,朕沒有問他們要。”

“……”

面前的人怔了怔,移開了目光。

半晌,才道:“陛下真的喜歡?”

“自然了,你什麽時候見朕浪費時間,去騙過人。”

顧憐看了她好一會兒。

眼睛裏波光明亮,眼尾微微上揚,一看便懷著滿腹的小心思。

忽地將手往她面前一伸。

“你看。”

掌心裏細細一道疤。



傷得不深,已經愈合了,只是還透著淡淡的紅。

許清焰忍不住一皺眉,要拉過他的手細看。

他卻反而假模假式地往回縮。

“已經不要緊了。不過是破道口子的事,都快好了。”

“讓朕看看。”

“真的沒事了。”

“別躲,怎麽弄的?”

“替香囊裁料子的時候,不小心讓剪刀劃的。”

他嘴上說著不礙事,手卻悄悄地往她面前伸。

掌心太白凈了,那道並不嚴重的口子,反倒顯得像上好的絲綢,被生生劃破一般,讓人有些看不過眼。

“以後別做這些了。”許清焰道,“不精於男紅,就放過自己。”

他卻彎起眼角。

“往後的事,往後再說。先論眼前的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陛下也說了,我不賢惠,不善男紅。”

他擅自給她的話添油加醋。

“這可是我拆了改,改了拆,好不容易才做成的。陛下不要辜負它,好不好?”

“你想要朕如何?”

“我希望陛下日日將它帶在身上。”

許清焰望著他神采飛揚的臉。

就知道。

不過就是這麽些小心思,偏要和她拐彎抹角的,繞一個大圈子。也不嫌累得慌。

連她也沒發現,她竟然頗為受用,瞇眼笑了笑。

“好,朕答應你。”

“那還有一事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你……”

他睫毛顫了顫,將手伸在她面前,聲音忽地放輕了些。

“你親一下。”

許清焰陡然一怔。

只覺得胸中騰起一團火,燒得整個人都很熱。

他見她不動,卻要拿眼尾睨她,更小聲了。

“怎麽了?方才明明哪裏都親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她喉頭滑動了一下,硬生生壓下心中可恥的念頭。

湊近去,將唇印上他掌心傷疤。

掌心的肌膚好軟,讓人差點沒穩住心神。

“開心了嗎?”她問他。

他點了點頭,輕輕嗯了一聲。

她看著他。

只覺得這小東西實在好笑,變著法兒地和她折騰。但心裏的某一處卻又像化開了似的,變得很軟。

忽聽他又道:“但還有不開心的地方。”

“還有什麽,小祖宗。”

“陛下心裏,是暫時不與我計較呢,還是當真信我?”

他說的,是姜雁一事。

許清焰原本想和盤托出,她已讓人仔細審過姜雁,知道了當年之事,是他無辜受辱。姜雁也會被無聲無息地處理妥當,往後都不會再對他造成威脅。

話到嘴邊,卻又覺得太冗長了。

她只將他的手拉過來,緩緩握住。

“朕從沒有不信過你。”

“可你好兇。”

“與你置氣,是朕不對。”

“臣侍可不敢讓陛下同我認錯。”

她看著他微紅的眼尾,將他的手捧在手心裏,摩挲了一下。

“顧憐,朕有話和你說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你沒有做錯任何事。姜雁作惡,世人卻來規訓於你,這不對。”

“……”

方才還與她矯情的人,忽地小聲吸了吸鼻子。

他將下唇咬了好一會兒,才道:“不說這個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陛下為什麽會來救我?”

“不是同你說了嗎,朕聽聞今夜太後也在,就後悔了,就趕過來找你了。”

還好,是及時護住了他。

這人卻不買賬。

“我問的不是這個。”

“那是什麽?”

“齊王早有不臣之心。她與太後私通,乃是天大的醜事,陛下想要扳倒她,本可以設計拿此事做文章。要是事敗,不過是死我小小的一個君侍。要是事成,卻能解陛下之憂。”

他道:“陛下何故不讓我進去撞破。”

許清焰在心裏輕嘆了一聲。

他想聽她說什麽?

說她喜歡他,緊張他,朝堂大事也不如他一人重要?

這等話,她可說不出口。

她只是覺得,想要與齊王對壘,來日有的是機會,不必拿他一條命去做交換,不值當。

“朕還沒有到了,要讓男人為朕出生入死的份上。”

顧憐沒聽到想要的答案,撇撇嘴。

“那陛下倒也沒想過,假若和我一起,被齊王抓個正著,該如何解圍。”

“這不是沒被發現嗎。”

“萬一呢。”

“什麽萬一。”

許清焰被他繞得頭暈,打了個哈欠,信口開河。

“要是真打了照面,朕就只能說,此地偏僻,朕帶著自己喜歡的君侍,過來一嘗野趣。她和太後,難道還能管此事嗎。”

“……”

顧憐驀地將身子向後靠了靠。

望著她的目光,啼笑皆非,又震驚,仿佛頭一天認識她似的。

待許清焰反應過來,自己一時沒邊,說了什麽,耳根也禁不住熱了一熱。

“那,那時候不早了,你好好休息吧。朕就先走了。”

說著,就想倉促起身。

衣袖卻忽地被壓住了。

自從方才,替他腳踝上了藥,他雙足一直赤著。

這會兒,白皙的腳毫不客氣地,就踩上了她的袖子。腳趾圓潤,漂亮。

他仰起頭,定定地望著她。

“夜很深了,陛下要走嗎?”

“朕……”

“陛下若是今夜再走了,臣侍可真的不會再理你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許清焰不太記得,她是如何吹熄的燈,放下的紗帳。

她只記得,他的雙唇很軟,但腰更軟,比她有時看著他,會在心底想象的樣子,還要更引人入勝。

他的身子好暖,好溫柔。

瞧他平日的狐貍樣子,她還以為他在這種時候,會如何扛得住,如何反客為主,與她不戰不休。

結果,他只會縮在她的懷裏,化成一灘春水,抖了音調,氣息斷續地求她。

他貼在她耳邊,幾乎是央求。

“陛下,你叫叫我,叫我一聲。”

許清焰往日裏,總覺得他主意大,心思多,不似尋常安分守己的男子。

所以她總是喊他顧貴人,顧憐,從不肯叫得親昵了。仿佛害怕距離拉得太近,就會讓他勾了去,有損她一世英名。

但這一夜,她吻落在他耳畔,反反覆覆地喊他。

“阿憐。”

“阿憐。”

顧憐的住處,是一處水榭,距她的地方最近,當初還是內務府揣摩她心意,特意挑的。

水池裏有游魚,唐突攪動了春水,在靜夜裏格外清晰。

卻不如他聲音動聽。

她記得,他後半夜伏在她肩上,全身薄汗,氣息微弱。

“陛下查過敬事房的記檔嗎?我,我從前不曾……”

“朕已經夠心疼你了。”

許清焰捉著他手,在指尖輕輕咬了一口。

“受不住就歇會兒,不許提從前。”

“陛下……”

“笨不笨吶,難道還給朕當小父君上癮了不成?”

黑暗中,有人不作聲了。

隔了一會兒,卻拉著她的手,緩緩向被子下走。

伴隨著輕輕的笑音。

“那……為父告訴你,我最喜歡這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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